万历四十七年春,辽东平原。
风雪交加,朔风凛冽,天地之间弥漫肃杀之气。
宽甸至赫图阿拉的丘陵上,一支队伍在雪地中艰难行进。
红色鸳鸯战袄从丘陵延伸向平原,架梁马在山岗间游弋,警惕监视周围风吹草动。
刘招孙弓背骑在马上,抬头朝周围张望,西北边阴云密布,隐约有狼烟燃起。
刘招孙知道那不过是自己的幻想,就像穿越之前的升职加薪,都是可望而不可即。
几个家丁表示啥也没看见,他不敢过多提醒别人去看什么狼烟,以免被当成失心疯或是扰乱军心,当场打死。
这位年仅二十的明军把总,此刻目睹几万大军一步步走向死地,却无能为力,只能在心底默默祈祷:
“杜松马林,你们俩个千万不要躺平,拼命和建奴干,拖住努尔哈赤这狗贼······”
不过此时杜松和马林,估计早就已经凉凉了。
按照原本历史位面,就在刘招孙祈祷这会儿,英明汗努尔哈赤已率后金军击溃杜松主力,斩杀杜松,马不停蹄赶往尚间崖,攻击退守那里的马林。
等灭掉马林,建奴的屠刀,就要伸向东路军了。
短短五日之内,后金军奔波百里,连灭三路明军,破阵杀将,所向披靡。
萨尔浒一战,彻底扭转明金双方在辽东的态势,也敲响了大明王朝灭亡的警钟。
刘招孙心中不甘,和他自己相比,各种猥琐发育骚操作的努尔哈赤,表现的倒更像是个位面之子。
实际上,刘招孙来到萨尔浒战场不过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前,刘招孙的名字还不叫刘招孙,而是齐孟。
齐孟是个21世纪的有为青年,在某迅游戏公司上班,负责设计灵异类恐怖游戏,过着每天早上九点上班晚上九点下班偶尔加加班每周工作六天的幸福生活。
有一天,齐孟照例加班到两点,走到公司门口发现天已经黑了,一道黑影从天而降,咣一下,他就失去知觉,第二天,某易多了这样一则新闻:
震惊!520小伙爬27层楼送女友999朵玫瑰,结果惨被绿,一怒之下高空抛花致恐怖游戏设计师大昏迷!
大昏迷这样的标题很有点香港娱乐小报的味道,不过当事人是看不到了。
再次醒来,他发现自己骑在马背上,出现在一支龟速前进的古代军队中。
他的名字也变成了刘招孙。
招孙,招孙,多么喜庆的名字,妥妥的广东味儿,他开口说了几句话,还好不是粤语,他在粤省生活好多年,穿越之后也该换个地方了。
眼前这支军队有火铳手、刀盾手,还有少部分炮兵。
炮兵们拖着沉重的火炮艰难前行,每个人脸上都是苦大仇深的表情,他们在泥泞的道路上做着类似铁人三项的户外运动。
“这是去哪里打仗?”
前世的他,作为一名合格的键盘历史爱好者,很快从士兵身上鸳鸯战袄以及后面飘扬的“明”字大旗上判定,这是大明军队。
让刘招孙感到奇怪的是,无论骑兵还是步兵,当然,除了那些炮兵,大家都双眼放光,直勾勾的望向前方,好像前方有几百万两银子在等着他们。
前面,的确有银子。
熟悉历史的朋友都知道,萨尔浒之战前,抠门到连张居正祖坟都想刨了的万历皇帝,竟然下了血本,给将士们开出天价悬赏:
凡是能生擒、斩杀努尔哈赤者,赏万金,升都指挥使世袭,阵斩四大贝勒也各有赏银封官。
当然,这就有点类似于后世某地组织悬赏美丽国总统,无论死活,十亿美刀。
钱很多,不过活人一般拿不到。
两个时辰后,刘招孙完全搞清楚了自己处境。
现在是万历四十七年三月三日,准确说是在晨时,他身处的地点是宽甸与赫图阿拉之间。
眼前这支军队,是萨尔浒之战中最后覆灭的东路军,将领是被称为“晚明第一猛将”的刘綎。
哦,补充说明一下,这位刘綎总兵是自己的义父。
明初朱重八建立卫所制,不久之后这种奇葩制度便开始崩坏,到明永乐后期,卫所兵开始大量逃亡,宣宗时,逃亡近半。
土木堡之变后,各地边镇,募兵渐渐成为主流。
发展到晚明时期,哪位总兵麾下没有千把个家丁,没有一大堆义子,平时不喝兵血不吃空饷,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在大明混军界的。
这支人马后面不远,还有一支军队,便是万历皇帝死皮赖脸才求来的朝鲜援军。
朝鲜国虽是大明藩属,人家排面却是很大,这次出兵,硬是被朝鲜君臣们整整拖了一年。
在此期间,光海君和他的宠臣上演各路悲情戏码。
一会儿说粮草不足,一会儿表示自己战五渣不能给天朝添乱,好不容易拖到上个月,终于从昌邑出发。
朝鲜兵一路磨磨蹭蹭,这几天又嚷嚷着什么天气太冷没有貂。
领兵的是个文官,名叫姜弘立,此人最大的爱好是美姬,这次出征,也不忘带了一个在路上服侍。
平心而论,朝鲜兵给明军打辅助都很吃力,按照明史记载,他们在东路战场的表现是这样的:
鸣放鸟铳炸膛,炸死炸伤明军,导致阵型大乱;
鸣放鸟铳,烟雾四起,挡住明军视线,导致被白甲兵一波带走·····
当然,按照棒子国的说法,他们的祖先在这次作战中很是神勇,打的努尔哈赤怀疑人生,遣使者到汉城求饶。
哦,这个,暂不去讨论。
按照原本历史轨迹,明天,也就是万历四十七年三月四日,后金二贝勒阿敏将率兵围攻东路军,在阿布达里冈击溃明军,刘綎及部下全部战死,朝鲜兵投降,协助斩杀残余明军。
至此,如果忽略掉那个还在路上的猪队友李如柏,萨尔浒之战,四路明军基本完蛋。
作为穿越者,刘招孙不想几万大军如割草一般没了,更不想自己和义父死后被人分尸,被拿去邀功,像杜松那样死无全尸。
所以,他必须做点什么,即便干不赢后金,也要磕掉努尔哈赤几颗门牙!让鞑子知道明国也不是无人!
望着眼前这些湖广、浙江、贵州等地抽调而来的精兵强将,望着远处跟着的黑压压的长枪兵(浙兵),刘招孙眼珠转动,开始打起主意。
在原本历史位面上,东路军之所以被围,除了粮草不足,被迫进兵外,最主要的是主帅冒进。
而冒进的原因则是被敌人忽悠。
后金兵穿着明军衣甲,打着总兵旗号,诈称杜松军迫近赫图阿拉,要刘綎领兵配合。
刘綎争功心切,稀里糊涂进了包围圈。
在地形狭隘的阿布达里岗,车营大阵难以展开,加上建奴死兵持续冲锋,明军很快溃败。
最后顽抗的五千浙兵被数倍于己的八旗军分割包围,屠戮殆尽。
刘招孙决定开一开脑洞。
如果明军能换个开阔战场,五千浙兵从容结阵,发挥车营的优势,能否挡住后金兵?
如果朝鲜人将领不那么怂,舍弃不靠谱的火铳,用步弓与建奴弓手对射,明军会不会坚持更久?
如果决战的那天,明军处于上风向,朝鲜兵的火器能否发挥更大威力?
如果刘綎远离前线,开战后没有被巴牙剌一波冷箭带走,明军是否还能多坚持一会儿?
如果叶赫部能早些前来援助,东路军能否避免全军覆灭?
如果自己有一把加特林加无限子弹,哒哒哒冒蓝火的那种·····
刘招孙表示充满期待。
就在穿越者大开脑洞时,队列忽然停滞下来,家丁回来禀报,说是发现杜总兵旗帜,杜松塘马,约莫有十五六人,嚷嚷着杜松已经斩杀努尔哈赤了。
说曹操曹操到!
刘招孙转身望向义父,刘綎正勒住缰绳,抬头望向前方,战马打着响嚏,在雪地里来回踱步。
这位大明总兵戎马半生,已是须发尽白,颇显老态,眉宇间却露出大将才有的从容镇定。
作为南兵代表,这次又被杨镐分到最难走的东线,加上朝鲜兵不断拖累,刘綎这几日都是郁郁寡欢,现在忽然听说杜松派人来,还要约他合击建奴,不由有些吃惊。
“让他上前·····”
正要开口招呼塘马上前问个清楚,身后忽然传出熟悉声音:
“义父且慢,”
回头看时,正是麾下义子刘招孙。
这些年东征西讨,箭矢刀枪,九死一生,义子早已所剩无几,这刘招孙也是百战余生,在众义子中虽是排行十三,却是天生蛮力,力能搏虎,平日里与刘綎关系也最为亲近。
“小十三,你有话要说?”
刘招孙环顾四周,示意家丁退后几步,压低声音:
“义父,咱与北兵无甚瓜葛,如今杜松有了好处,如何会想起咱们?再说那杜松和义父同为总兵,竟敢调遣咱们?孩儿以为,其中有诈!”
刘綎冷冷一笑,挥手打断:
“杜疯子这次进兵,带的都是精锐人马,火器也是最好,杨经略的意思,是让他统领四路大军,你不知杜松此人,当年他在蒙古,分兵合击,斩杀蒙古骑兵,可是厉害,此次击败奴贼,也在情理之中,这种时候,就莫要计较什么南兵北兵了!”
刘招孙心里暗笑,你不计较,人家却要计较,杨镐这孙子摆明了是要咱南兵去送死,给南兵的路线最远最险,给的物资装备却是最差。
刘綎没注意义子表情变化,继续道:
“兵贵神速!若杜疯子真的已经击溃镶黄旗,咱们东路军也不能闲着,当立即舍弃辎重,率精兵追上去!明晚你我父子便能在赫图阿拉喝酒,到时攻破赫图阿拉,生擒奴酋,有监军大人在,给咱们南兵争功,还怕他辽兵作甚?”
刘招孙心中苦笑,现在一波追上去,稳稳的进了后金军埋伏圈,明天怕是就要去阴曹地府喝酒了。
以义父刘綎的用兵韬略,应当不会犯下这样低级的错误,或许东路军覆灭另有隐情,但无论如何,他不能让眼前这几个假冒的杜松塘马得手。
只是如何才能让刘綎相信自己,同时又维持部队士气,不至发生内讧。
他沉思片刻,心中主意已定。
“义父!给孩儿一百家丁,留他们在营中歇息,若是有诈,他们必定不敢停留!”
刘綎不知义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挥手打断:
“咱急着行军,还歇息个啥!你还怀疑杜松?不可造次!惹恼了杜疯子,杨镐不会给咱好果子吃!”
刘招孙翻身下马,以头抢地,对着刘綎连磕几个响头。
“义父,只给孩儿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内问不出什么,孩儿提头来见!”
刘綎意味深长的打量着眼前义子,心中诧异,平日大大咧咧的刘招孙今日竟有如此城府。
这时又有家丁催促,尽管不情愿,刘綎还是点了点头,让义子去会会杜松塘马。
刘綎忧心忡忡,南兵北兵本就势同水火,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闹出什么矛盾,便不好收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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